施晗对话石开——一个书法家不懂文学,是不可思议的


来源:肖文飞书法      时间:2020-04-20

其中,他对与艺术有关的文化、教育的体悟,颇为明亮豁达,岁月的痕迹沉浸其中,也构成了他艺术作品的一部分。

原来,艺术最难的不是技巧,而是学养的潇洒从容。——施晗


石开

关于教育

书法中,关于学院教育,这个我也说不来,还真说不来。当年颜真卿、齐白石、金冬心都没上过艺术学院。艺术学院他现在收的学生越来越多,一个班人很多,老师也不用心,就面临着圈养的嫌疑。吃统一的饲料,可能有艺术的苗子进去也浪费了。但我们也不能说他是失败的。毕竟当代搞书画艺术的没摸过艺术院校门的大概很少,我是其中之一。

我私下拜门的有三个老师,都不是属于院校教授这种。我的三个老师,一个是职业画家陈子奋。他一生都在卖画,也是自学出身。曾经徐悲鸿到我们老家去办展览,看到他的画很惊讶,说这样的人世还会埋没这样的人才,三番五次的请我老师到艺术院校去,他都没去。

还有一个佛教徒谢义耕先生。他是学净土宗的,以书画见长,也刻图章。他曾经在人生观上主导过我。我也曾经想当个居士就是受他的影响,我这个老师除了灌输佛教的思想之外,他对人生的态度有明晰的思辨能力,所以他是改变我人生观的一个人。当初我可能更崇拜陈先生,但现在想想他还真是改变我人生的人,这个更关键。

石开 《春风访友》

还有一个何敦仁先生,我的三个老师中间,陈先生和何先生比较要好。谢先生因为是佛教徒,他们对他很尊敬但没有很深的理解。谢先生改变我人生的一些影响是细雨和风的,是没有强制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何先生是对我文字水平有具体指导的一个人。我今天能在北京城里混,而且还混的不错,如果没有这位先生我可能老早被人挤到圈外去了。为什么呢,先说说我这位何先生的经历,他的父亲叫何梅叟,民国初年曾在北京教馆。他是福州人,满口的乡音跟我可能差不多,甚至比我更严重。他在北京教馆,启功当时在他门下,王世襄当时也在他门下,这两位先生都是跟随他读过启蒙的。我虽然无缘见到这位何老先生,但有幸见到何敦仁先生,帮我指点诗歌和文言文。我至今文言文能写得还算通顺,按陈丹青的说法是文字清通,清通我还不敢说,只是稍微能通顺,不犯很严重的错误,就归功于这位何先生。

没有老师的指点,格律诗有时靠自学还真能学会,但文言文、写跋文这类的东西要是没有老师指点还真不行,有些地方一指点可能你一辈子都不会犯这个错误。没有受过这种私塾式教育的,在断句或文字干净的表达方面还真做不到,我幸好有一位这样的老师,所以全了。三个老师,一个在人生观上对我有影响,虽然消极一点。还有一个,就是在文字这一关上,现在年青人就很缺这块。

石开 《自由自在自矜持》

我这三位先生都不是教授,但是在民间被大家认为是通人,我跟这三位通人很小的时候就不断接触,所以也觉得自身的文化在不断提高。首先就瞧不起我父亲了。

我父亲也是很有文化的,但我跟这三位更有文化的先生接触,就认为我父亲还不行。后来徐正濂说过,没有受过所谓高等教育的人,要么就沉沦了,要么就不断的自学。按他这个说法,我还是后者,属于不断地自学的人。我这个字典都翻烂了好几本,来北京买的新的字典也烂掉了,我认为自己还是一个用功的老学生。遇到问题就去学,困而知之,有困难就去把他解决掉。也不是一天总在那背单词。何先生说,学生懂到哪里我教到哪里。这是很高明的,他不教你去背东西。我听到这里就想,我什么时候能把何先生的知识都掏过来。因为首先你要懂得才能在交谈中学到新的东西。所以何先生就是这样不时的给我调理。我现在也是这样遇到问题就去学习,我懂得怎么样去学,所以我这样做事情就事半功倍。

石开 《诗意书意接千载》

关于文化

我从前几年以来,由于眼睛的关系,有关于篆刻和书法专业课我基本不接,他们还是要我出去讲,我就专门开了一个讲座叫“书法家的阅读”,就是讲书法家要怎么样阅读。我也列了一些书名,我记得拿破仑说他读书只读《法典》,但后来从一些资料上看他也不是这样。

当然,我们做艺术的不是学者,没办法读那么多书,不像曹宝麟,家里书排到图书馆的架式,这个我们做不到。但要读我们该阅读的书,我觉得凡是跟文艺有关的书都可以读一读。

比如说言情小说,特别是西方的言情小说是跟艺术有关系的。然后艺术理论像黑格尔的《美学》,他虽然是哲学,但讲到美学这一块也是跟艺术密切相关的。黑格尔的《美学》没有讲到形象思维,讲的是诗歌,但诗歌是同样的道理啊。还有文学类的,像诗词这些。还有历史类的,所以阅读要非常广泛,让你这个心啊玲珑剔透,心要非常活脱,将来在遇到创作困难的时候才能自择途径。

石开 《金刚经句》

我发现我周围的同龄人凡是有阅读的业务都做的比较杰出,凡是业务能力出问题的都是出在读书上,所以我就专做这样的讲座。当然,任何事情也不是绝对的,像毕加索好像就不读书,而且人家也说他写错别字,写错别字本身也不是很大的问题。

记忆性的东西中国人很有优势,因为从小就开始背,想像力很差。我想像力还行,我举个例子啊。

有人叫我题瓦当,抽象的文字画的像云朵一样,你说叫我怎么写?但是我写出来大家挺喝彩的,我也觉得都不像我写的一样。我写:“一夜情,恨天明,君看瓦头纹,如云是妾名。”因为我们想象他们在这个阁楼里,有了一夜情,这个女的把这个男的招进来,不管是付钱还是不付钱,反正是一夜情啊,生怕天亮了,天明以后,古代这个女的把窗帘拉开,就看见对面屋顶的瓦当,于是指着说,我怕你忘记了我的名字,你看我就像这个瓦当上画的云纹一样,名字叫做如云。所以才会说“君看瓦头纹,如云是妾名。”

石开题跋书法 《如云》

那我现在要声明一下:为了家庭安稳,本人是纯属想像!其实这个确实全靠想像,以前没人做过这样的示范,是开放之后才有这样的词。我还做过很多这种,人家一看就知道是现代人写的东西,不是古代人写的。

最近还有一个工程刚刚结束,齐白石的一个印谱我买了一本,一共有两百四十方印。每页底下有空白的地方,我就写上评点。长的有四五十个字,短的八个字或四个字都有。要把这两百四十方印全部写上评语,而且每一方不能同样,甚至一个词顶多只能用两次。

比如说“放逸”这个词,这个词太好了,对他也很实用,但我也不能老是用它,不然别人读着也会厌的。所以像这样的词我都只能用两次,而且我又很健忘,不知道前面写了没有,这个工作持续的时间有一年多了,为此,在写评点的同时,我还得不停的读前面写过的。可是读前面的又怕影响写后面的,所以最后的一百来方我全部写韵语。韵语我知道我不会重复,词不会重复。但韵语要押韵,像“一夜情,恨天明”这样,也是有点难度的。一天有时候只能做十个或八个,工作量太稀少了。要是写一般的文言小跋反倒快,一天写二十几个都可以。但越写到后面越难,怕自己撞车,所以写的很谨慎。把韵书都翻得熟悉起来了,这也就是边做边学。

石开 《般若波罗蜜多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