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书画鉴定名家谢稚柳学习鉴定的技巧:论书画鉴别(下)


来源:画家刘震      时间:2020-04-22

谢稚柳

历代书画之有伪作,已经有相当久远的历史了。从北宋米芾的《书史》《画史》所记,在他前代的书法和绘画名家的作品,几乎都有伪作,而且数量相当大,如李成,伪造的作品竟多至三百本,他慨叹地要作无李论。这些记录,仅是米芾一人所见,事实上还不仅限于这个数字。这些伪作,对书画的真本说来,起了纷乱的局面。因而书画要通过鉴别来达到去伪存真。书画鉴别的历史是与书画作伪的历史相应发展的。

辨伪

清乾隆时收藏家陆时化写过一篇《作伪日奇论》,他写道:“书画作伪自昔有之,往往以真迹置前,千临百摹,以冀惑人…今则不用旧本临摹,不假十分著名之人(作者)而稍涉冷落,一以杜撰出之,反有自然之致。且无从以真迹刊本校对,题咏不一,杂以真草隶篆,使不触目,或纠合数人为之,故示其异。藏经纸、宣德纸……大书特书,纸之破碎处,听其缺裂,字以随之不全;前辈收藏家印记及名公名号图章,尚有流落人间者,乞假而印于隙处,金题玉躞,装池珍重……更有异者,热人(著名的作家)而有本(真本)者,亦以杜撰出之。高江村销夏录详其绢楮之尺寸、图记之多寡,以绝市驵之巧计,今则悉照其尺寸而备绢楮,悉照其图记而篆姓名,仍不对真本而任意挥洒,销夏录之原物,作伪者不得而见,收买者亦未之见,且五花八门为之,惟冀观于著录而核其尺寸丝毫不爽耳。”

作伪原来的依据是书画本身,旋又抛开了书画本身而从书画的外圈来混淆书画本身。这正反映了这种鉴别方法的主要方面,也证明鉴别不通过书画本身的内部规律是不可能来完成它的任务的。

陆时化所叙说的是统体作伪,而作伪的情况还不止此,还有如以下的四类。

(一)换款。利有现成的书画,擦去或挖去原来的题款或印章,而加上其他作家的款名。

(二)添款。原来的书画无款,添上某一作家的名款。

以上两类,不外以后代的作品改为前代的作品,以小名家的作品改为大名家的作品。

(三)半真半假。以一段真的题字,接上一段假画,或利用真款有余纸加上假画。这是利用书的一方面。画的一方面,有以册页接长,接上一半伪画使小册页变成整幅。

(四)接款。原来有款未书年月,在款后加书年月。

统体作伪的,大体上可以用地区来分。从明清至近代,其水准较高的是苏州片子,其次是扬州和广东,而以河南、湖南、江西为最下。如果对书画本身能够认识,能够进行分析,这些各地区的伪品,都不是难于辨认的疑难杂症。

伪品,一般的水准,如各地区的,其伪作上所揭示的与作者真笔的艺术性格是大相悬殊的。还有一些年代较前或水准较高的,这一类摹仿前或水准较高的,这一类摹仿的伪作不管它在形式上可以起如何的乱真作用,但总是有变化,不可能与原作的性格获得自始至终的一致。世传王时敏临董其昌题的那册“小中见大”,都是临摹的宋元名作,形式准确,水准相当高,它并不是作伪。如果以此水准来作伪,以此来作为鉴别的考验,那么,还是能得出它的结论。因为,他的个性与时代性,对原作来说,已经变了,它含蕴着与原作所不可能一致的性格在内,尽管它在形式上与原作多么的致。那么,当遇到时代较前的或者是同时代的伪作,如沈石田、文微明等都有他同时代的伪作,又将如何来辨别呢?这完全在于它的个性方面,它的时代虽同,而个性必然暴露着相异之点以及艺术水准的差别。

鉴别的标准,是书画本身的各种性格,是它的本质,而不是在某一作家的这一幅画或那一幅画。因此,它无所谓高与低,宽与严。一个作家,他可以产生水准高的作品,也会产生低劣的作品,这是必然的规律。问题不在于标准的高、低与宽、严,而在于书画本身的各种性格的认识。性格自始至终是贯穿在优与劣的作品之中的,如以某作品艺术的高低为标准,不以它的各种性格来进行分析,这是没有把性格从不同的作品之中贯通起来。在鉴别的范畴中,真伪第一,优劣第二。在真伪尚未判定之前,批判优劣的阶段就还未到来。两者之间的程序,批判优劣是在真伪判定之后,而不是判定之前,亦即认识优劣,不可能不在认识书画本身真伪之后。

鉴别,就是认识。鉴别从认识而来,认识是为鉴别服务的。鉴别运用认识,当认识深化的时候,鉴别的正确性才被证实了。

那么,如何来认识书画的真伪呢?真伪的关系,可以说伪是依附于真的不能认识真,就失去了认识伪的依据认识了真,然后才能认识伪,认识始于实践,先从实践真的开始。

04书画本身的认识

人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艺术反映着阶级社会的思想体系,也无不显示了它的阶级性,打上了阶级烙印。

这里将不从艺术史来加以论列,而从古典书画的笔墨、个性、流派等方面来认识它的体貌与风格,是完全从鉴别的角度出发的。

笔墨。书与画是用笔和墨来表达的,是形成书与画的基本之点,是书与画重要的表达形式。

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论六法“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故工画者,多善书。”张彦远说的是书画的相同之点在于用笔。元赵孟頫诗:“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于八法通,若也有人能解此,方知书画本来同。”赵孟頫更形象地指出,画石用写字的飞白法,树木似籀文,而写竹也与写字的笔法相通,书画是同源的。书画同源有两种意义,一种是文字发源于象形,亦称“书画同体”,一种就是指的笔法,而所谓笔墨,就是笔法与墨法。笔墨这个名词起于五代荆浩,他曾经评论唐吴道子与项容的画笔,他说:吴道子有笔而无墨,项容有墨而无性笔。“这讲的是笔墨配合的问题,要笔墨愚并重。

一、书

1. 用笔:就是笔法,什么是笔法?先从书来说。笔法的最早说法,即所谓的“水字八法“。后来以“八法”二字来代表书,就是指的水字八法”。但是,在这里谈“水字八法”将不是主要的。所谓笔法,是指当写字的时候,笔在纸上所画出的那些线条,在书法中称之谓点画,字是通过点画而形成的。从点画而形成字的形式,称之为结体,即字是以点画组织而成,结体就是组织结构。点画不是静止而是变动的,它能起无穷的变化,变化是由于提按而产生。什么叫提按?就是从起笔到收笔,起笔是按而收笔是提。点画由于提按而产生变化一一粗的、细的、又粗又细的。而结体通过提按的点画与组织的变化,使笔或长或短,或正或斜,或直或弯,形成了左顾右盼、回翔舞蹈、多种多样的形式与姿态,这就叫笔法。

2.个性:书的点画、结体,不是静止的而是变动的。从这一种书体到那一种书体———如真、草、隶、篆,这一家的书到那一家的书,产生了千千万万变化不同的形体。每个书家通过点画与结体,形成他自己的特殊形体,其中就产生了特殊的性格,这就是风格。

但是,一家书体有一种特殊形态,而这种形态也不会固定不变。首先,在书体本身的历史行程中要变,这个历史行程,般都把它分成几个时期——早期、中期、晚期,或者前期、后期,这基于作品流传的多寡、实践的限度,而认识是随着这个因素而定的。

字从瘦的变到粗的,或粗的变到瘦的,长的变到扁的,或扁的变到长的等,这是从它的形式方面看;从硬的变到软的,或软的变到硬的,扁的变到圆的,或圆的又变到扁的,稚弱变到苍老,或苍老又变到稚弱等等,这是从它的质的方面看。

从形式上看,是认识的概念;从质的方面看,是认识的深化。

以上是字在历史行程中自然的变化。字还能从其他的因素发生变化,这是被使用的工具所促成的。如笔的笔锋是尖的或秃的时候,墨干些或湿些、浓些或淡些的时候,纸或纸质不同的时候,绢、绫或绢、绫质地不同的时候。

字当书写的时候,精神的充满与否,也会使它发生变化。

在这些情况下,形式虽变,而性格是不变的,因为,工具只能变它的形式,而不能变它的性格。

当认识的时候,必须充分注意这些情况,而性格是主要的一面。

那么,在字的本身历史行程中既有各个时期的自然变化,那么,它的性格变不变呢?不一定,还要从具体的情况而定。

一种书体在它自己的历史行程中,它的性格或者变或者不变。而在个书家所擅长的几种书体中,它的性格也是或者相同,或者不相同的。

例如,元倪云林的字,前后的性格是不变的;明祝枝山的书体有好多种,它的性格就相当复杂;徐渭的书体有多种,而性格是一致的;清金农的早期中、晚期是不同的,中期以后的隶书与行书的性格相通。

3.时代性:在同一时代中,各个特殊形式的书体,都有它的来源与基础,即通过它的师承与彼此间的影响等等。由于这些关系,彼此的艺术表现就有某些相通之点。因此,在各个的特殊性格之中,包含了共通性,这个共通性不为其他时代所有,而为这一时代所特有,这便是时代风格。时代风格,正是从个别风格而来的。

认识的主要之点在于:各个特殊书体的如此这般的性格和它所可能的变,各个时代的书体的如此这般的性格和它所可能的变,彼此之间的艺术关系与相异之点,这一时代与那一时代的艺术关系与相异之点。

认识了这些特征,就可以来举一个例:传世有名的王羲之《游目帖》,要不受任何旁证的迷惑,不管以前对它有过任何评论,而直接从它的本身来做出真伪的判别。

《游目帖》是不真的。当然,并世已经没有王羲之的真笔存在,有的也都是唐代勾填本。但是,《游目帖》既不是唐勾填本,也不是宋勾填本,而是出于元人的手笔,理由何在?在于《游目帖》的笔势与形体,已具有赵孟頫的风格,这一判别正是基于《游目帖》的时代风格与个人风格这两重特征。

4.流派:一种特殊的书体的形成,都有它的来源,如这一家的作品,它的艺术风格为别一家所承继,前者的艺术风格,就成为后者艺术风格的来源。这个来源,或者是同时代的,或者是前时代的。这一个艺术风格既从那一个艺术风格而来,而在形式上、性格上或多或少的保留了前一个风格的某些共同之点,这就是流派。

例如,祝枝山的草书,是从唐怀素草书而来,也兼受了宋黄山谷草书的影响,因此,祝枝山的草书是怀素与黄山谷的流派。

认识的主要点在于,同一流派之中相同与相异的特征。事实上,一个形成了的特殊风格,它的常性容易捉摸,难于捉摸的是变,而它的常性是隐藏在变之中的。在同一流派之中,它的关系有明显的,有不明显的,一种是相同之处不明显,这就难于捉摸。如明王樨登之于文徵明,这里主要在于搜寻二者之间的相同之点。

再举一个例:唐张旭草书《古诗四帖》,在鉴别上是一个麻烦的问题。因为张旭的真笔,此帖是仅有的,但是,帖的本身,张旭自己并未书款;说它是张旭的是根据董其昌的鉴定。因此,要分析董其昌的鉴定是否足以信赖。

试图直接从帖的本身来辨认,觉得应该承认董其昌的鉴定,但是不倚靠他所做出鉴定的论据,因为董其昌曾见过张旭所书的“烟条诗”“宛陵诗”,他说与此帖的笔法相同。这二诗现在已经见不到了,连刻石拓本也不知道是否尚有流传。因而董其昌所依赖的根据,到现在就无从来作为根据了。

以论这一卷草书《古诗四帖》的笔势,是一种特殊的形体,从晋代到唐代的书体中,都没有见过。但是,从它的时代性来看,确为唐人的格调,在没有其他证据之前,所能认识到的第一步只能到此而止。

明 董其昌 跋陆机《平复帖》 故宫博物院藏

据历来的叙说,颜真卿的书体是接受张旭的笔法,从唐怀素的《自序》和《藏真帖》都曾谈到颜与张旭的书法关系。因此,我们特别注意到颜真卿所书的《刘中使帖》。《刘中使帖》与这卷草书《古诗四帖》的后面一段,尤其特殊地流露着两者的共通性。更从两者的笔势和性格的关系来看,显示着《刘中使帖》的笔法,是从草书《古诗四帖》的笔法所形成,而不是草书《古诗四帖》的笔法从《刘中使帖》而来,这是很明显的,因为两者成熟的阶段相同,而成熟的先后性质是有区别的。此外,据北宋的大书家黄山谷说,五代杨凝式的书体,与张旭、颜真卿颇仿佛。现在流传杨凝式的墨迹如《神仙起居法》《夏热帖》,它的形式与笔势也与这一卷草书《古诗四帖》相近,一切说明草书《古诗四帖》是这一种书体的先导者,因而可以承认董其昌的鉴定是可信的。

认识的依据,正是两者的流派关系,两者之间的特殊性和共同性的贯通。

二、画

画与书一样,有笔墨、个性、时代性、流派等方面。书与画的形体虽完全有别,但二者的原理是一致的,完全相通的,甚至有些情况也完全相同。

1. 笔墨:画运用笔的形式、方法与书相同,而要比书复杂而更多变化,它的基本之点在于配合对象。因而用笔,是从对象出发,从对象产生。对象,正是笔的依据和根源。用来摄取对象的形与神所产生的笔的态与势、情与意,就产生了笔自己的精神骨血,这就叫“笔法”。

纯粹是水墨的画,主要是墨的表现,如何浓淡变化地来反映对象,使对象在这单一的色彩之下有生动的神态,这就叫“墨法”。

墨的发挥,必须运用笔,才能使墨起无穷的变幻,所谓“墨分五彩”,墨与笔的关系是最密切的。

笔表现在人物画上,以线条为主。线条,即明人所起的各种“描法”。所谓描法”,是指线条的形式。如唐吴道子画人物的线条,名之谓“兰叶描”或“柳叶描”。北宋李公麟的线条,名“行云流水描”,这一名称,来源于元汤垕,汤垕说李公麟的笔“如行云流水有起倒”,是指的运笔流利并抑扬顿挫地有转折起伏。而北宋米芾称吴道子的笔“磊落挥霍如莼菜条圆润”。“磊落挥霍”“圆润”“行云流水”都是从笔的性格方面而定,这些形象性的说法,是前人的理解,而我们还是要从实践中来认识这些线条的形式与性格的。

唐 阎立本(传) 步辇图 局部 故宫博物院藏

唐代人物画的描笔,开元、天宝以前,乃至上推到晋汉,它的形式是:线条不论长短,基本上都一样粗细,而转折是圆的。尽管个性不同、流派不同而这个形式不变。这可以从汉墓壁画、敦煌壁画、顾恺之《女史箴图》和阎立本《历代帝王图》来辨认。开元、天宝以后,虽然形式依旧,而渐次地在起笔时有尖钉头出现,转折也平添了方的形式。这可以从唐人的《纨扇仕女》、孙位《高逸图》来辨认,乃至北宋武宗元、李公麟都是如此。描笔从没有尖钉头到有尖钉头,转折从圆到方,以至粗的细的,光的毛的,粗细混合的,光毛混合的,软的硬的,流演到南宋梁楷的“减笔”与“泼墨”。宋元明清以来,产生了无数形体、无数流派,笔势变了,引起了性格的变化。

“皴”,是山水画中笔的主要部分是表现山与石的脉络和高低凹凸,是各种粗或细,长或短,光和毛等等的线条所组成,这就叫“皴”。皴有“皴法如何运用各种线条来描写山的质地这就叫“皴法”,如五代董源的山水称“麻皮皴”。南宋李唐的山水称“斧劈皴”等等,这些名称都是根据皴笔的形象而起的。

山与石,需要以皴的方式来表现,而水和树木等等都是山水画的组成部分,就不能统一运用皴”。这里,笔需要采取不同的方式来描写这些不同的对象,因而,在山水画之中,笔显示了它的特殊复杂性。

山水画有两种:一种是着色,一种是水墨。水墨就是有深淡变化的纯一墨色,而着色的还有两种:“青绿”(矿物质色)与“浅绛(赭色与植物质的青绿色,)。“青绿”的皴少,而“浅绛”与水墨的皴多,它的形式是多样的。

花鸟画,有“双勾”与“写意”,有水墨与着色。两派的形成,显示了笔的突变。“双勾”是以细的线条为主,如两宋、元以及明代的院体。而“写意”,所谓浓涂大抹,是以粗大的笔为主的,如明清的沈石田、八大山人等。还有一派名“没骨法”,是工细着色而不用双勾,如恽南田的画派。

明 蓝瑛 《山水册》十二开选一 荣宝斋藏

笔有性格,而着色是烘晕而成,没有笔的迹象存在,是没有性格可寻的,因而在鉴别上不起作用。固然,如蓝瑛的仿张僧繇没骨山水,着色就有定的特点,但它仍不能不结合笔来辨认。

2. 个性:不论人物、山水、花鸟等画科,它的风格如何,都是出于笔的主使,为笔所产生。因而,个人风格的认识,是以笔的性格为基础的例如,沈石田的山水与文徵明的山水不同。不同之点是从两者的体貌来辨认,体貌是从那些山、水、树木等等形式来辨认,而这些形式要从笔来辨认,特殊的笔所表现的特殊的形象两者的综合,才是风格的认识。

个人风格,它的前后期是一种体貌的,其间形式、笔墨虽有变,而性格是不变的。如元倪云林的山水、明陈洪绶的人物、清恽南田的花卉。

前后期有多种体貌,形式变、笔墨变而性格也变了。如明沈石田的山水是。但也有性格变了,而它的常性却隐藏在变之中,如明唐寅的山水、元赵孟頫的《百尺梧桐轩图》等就是。

但是,性格虽有前后期之分,有变、不变之别,然而真伪的混淆是不可能的。

例如,传世有名的宋赵子固《白描水仙图》共有五本,体貌都相同,然而性格是截然不同的,是否有前后期之分呢?

这五本之中,一本为两株水仙本是三株,其余三本则为繁密的长卷。假如运用从笔的性格来分析的方法,就立刻能够证明前者两本合乎赵子固的性格,而后者三本是赵子固所不可能有的。这里,就不是前后期变化的问题,而是这两种不同性格的相容与不相容的问题。

3时代性:在某一时代的共通性格中,也包含着它前代的个别性格或共通性格,因而,这一时代的作品被误认为那一时代的。这一情况,在南宋画与明代院体之间最容易发生,应当说,问题在于没有从时代风格的特征来辨认。

那么,时代风格特征是什么呢?

误认的原因,主要在于形式方面,在于两者的形式有共同性。但是所谓风格,不论个人的或者时代的,都产生于形式,它不能脱离了形式而独立存在。因此,脱离了形式来论风格是不可能的。

然而,形式可以独有,也可以为多数所共有。不仅在同一时代,还可以从前代到后代,因而,形式的范围是比较宽广的。

仍以明代院体与南宋绘画而论两者形式是相同的。但相同之中,总有它的相异之点,这就是特征,但是这个特征,还不能起独立作用。因为形式,在个人或同一时代的,也都可能有变。所以单独利用形式的相异,仍然是不可靠。而且,如其形式相同,又将怎么办呢?因此,形式的相同与否,就不是主要的,而主要的首先在于笔,特征是笔的性格。笔所形成的形式,形式所产者生的风格,三者是分不开的,三者的综合,是个性也是时代性。

4.流派:形式出于传授而有明显的相同性,形成为流派。流派的形式有同时代的关系,也有前后代的关系,这方面的认识对鉴别所起的作用在于:

(1)说明某些作品的时代。

(2)说明某些作品的时期。

(3)但有时也能对个性起混淆作用。

例一:南宋院体山水,元代之南宋院体派或明代院体。又蓝瑛的继承者很多,从这一画派可以看出都是清初的作品。

例二:陈道复的山水为文徵明一派,而属于文徵明细笔一派的是早期。

例三:北宋郭熙与王诜的山水,都是李成一派,由于郭与王的形式相同,历史著录的郭熙《溪山秋霁图》,其实不是郭熙而是王诜的画笔,正是流派把个性混淆了。

还有两个方面的问题:董其昌的代笔和浙派。

1. 赵左、沈士充之于董其昌,两者之间的形式,有时几乎难于分别,如沈士充的《仿宋元十四家笔意卷》。赵、沈画笔,源出于董其昌,因而是一个流派。据历代的叙说,董其昌当时的捉刀者,历历可数的无虑有十数人,而赵、沈也是其中的一员。经久以来,董其昌的代笔与真笔时常混淆不清,因而问题的中心,似乎已不在董其昌的真伪而在于代笔。

董其昌的画派,大致说来在60岁前后是一种体貌,70岁前后又是一种体貌。经常看作是代笔的,大体是属于前者一个时期的体貌,而不是属于后者的时期的。从赵、沈的体貌来看,与董其昌的类似之处,正是属于前一个时期,而沈士充的《仿宋元十四家笔意卷》,也是属于董的前一个时期的体貌。赵、沈的画派与董其昌之间,至此分道扬镳。赵、沈的作品中,是停留在董其昌60岁前后这一时期的形式上的,在赵、沈的作品中,绝未见过与董其昌70岁以后的体貌有类似之处。这相是明证。当然,说是为董其昌代笔的并不止赵、沈二人,但是要数赵、沈与董的画笔最接近。

再则,所谓代笔,还要依靠真笔来说明这一问题。事实上,当时宗尚董其昌的,不仅在董的画,更在董的书,可以乱真董的书比乱真董的画更多。所谓董的代笔,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根本是当时的伪造,把它看作代笔了;另一部分确实是董的真笔。形式可以混淆,性格本身是不能混淆的,至于代笔,不是绝对没有,有也是绝少的。

2. 清张庚《国朝画征录》:“画之有浙派,始自戴进,至蓝瑛为极。”张庚所记并不是出于他的创说,而是当时的传统的说法。因此,“浙派”就是戴进与蓝瑛,由来已久而至今还完全被应用有时又加上吴伟。

这可以来分析一下。以浙江而论,戴进、蓝瑛都是浙江人,而吴伟不是。以画派而论,戴进、吴伟确属一派,而蓝瑛就完全门户不伦了。因而,以戴、蓝为浙派,作为“浙”则可,作为“派”是说不过去的,此其董其昌说:“戴进为武林人,已有浙派之目。”可见推戴进为浙派之牛耳,远在董其昌之前就已经成立。再来分析戴进的画笔,这一画派远自南宋李唐所创始,后宗此派的有元孙君泽、张观等,可见并非出于戴进所自创。这些同一流派的宋元作家的所在地域,在南宋为临安,在元为杭州,张观是流寓嘉兴。都是浙江,戴进如何能执浙派之牛耳。此其二。

如以明代的浙江画学而论,有王谔、夏芷、谢环等。其中除谢环外,也都与戴进同派,蓝瑛可以列入浙派而这些作家却不被承认是没有道理的。此其三。

从南宋到明代院体,连戴进在内,论流派是一而二,二而一。那么,单从明代来说,院体是浙派呢,还是浙派是院体呢?明代的院体,是要早于戴进的,以论院体的声势,除画院中人外,宗此派的还有周臣。而杜堇、郭诩、徐端本乃至唐寅,也占了院体一半。

至于蓝瑛,在明代末期,他的形式是独立的,风格是前所未有的。当时他的影响也相当大,在浙江,宗尚他的画派而尚有画迹可见的,尚能列举十数家:陈洪绶就是其中最著称的一家;在扬州,除萧晨外,如王云、颜峄,乃至袁江等,都受到蓝瑛一定的影响;在南京,金陵八家的龚贤、樊圻、吴宏、高岑、邹喆等的画迹中,都显示了与蓝瑛的密切关系。如其要指出浙派,那么,应该是蓝瑛。

因此,如从传统所说的浙派,来寻觅此中的相同之处、渊源关系,真是“缘木求鱼”了。

渊源,是先后、甲乙之间所受的影响,有流派的关系,而并不一定形成流派。有时甚至相反,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流派,而其中却隐藏着渊源关系。

明 董其昌 秋山图 115cm×44.5cm 绢本墨笔 1606年 广东省博物馆藏

例如:八大山人的山水之于董其昌的山水,这两者的体貌,看来是风马牛,但是,董其昌对八大山人,却是渊源很深。八大山人是从董其昌的画派发展而来的。这可以从作品中寻出二者之间关系的例证。

渊源也是有明显的,有不明显的。石涛之于倪云林,是明显的:王石谷以元人的笔墨写北宋人的形体,这也是明显的。

黄子久、倪云林的笔墨,以稀疏为主,是出于赵孟頫从李成所扩展的简括形式,这是不明显的。恽南田之于王武,石涛之于沈周,陈洪绶之于文徵明,也是不明显的。

自然,渊源明显的容易辨认,而不明显的难于辨认。然而,这些渊源关系,对鉴别也是不容忽视的。

对书画本身的各方面认识了,各式各样的旁证认识了,那么,当见到某一时代某一作家的作品的时候,与我们所认识的各方面符合了,这一作品就是真笔;不符,就是出于伪造,显然,它在真笔之中是不可能有的。

05最后的话

书画作伪,已是千年的历史了,珷玞鱼目,随处都是。以传统的鉴别方法,对变幻多端的作伪,是值得商榷的。

鉴别,并不排除任何旁证。但它必须在书画本身判定之后才起作用。其所以是如此,在于二者的关系不是同一体。因而旁证的可信性,必须由作为主体的书画本身来对它作出决定。鉴别是最终目的,是为书画的真伪服务,为有旁证的书画服务,也为无旁证的书画服务,这就是所以对书画本身要有独立认识的必要。

最切实的办法是,认识从一家开始,而后从一家的流派渊源等关系方面渐次地扩展。一家认识了,开始与书画结下了亲密的关系,其他就比较容易过关了。

我们经常对鉴别还不能不发生错误,第一在于学习唯物辩证法不够,对书画本身的认识不够,这是主要的。第二认识不够也有客观因素,如受到资料湮灭的限制,对某些实物已无法认识,或缺乏有系统性的资料,使认识不能有系统性的发展。

历史、文学、书画理论等等,对书画鉴别也有密切的关系。

(资料文字来源:薛永年主编《名家鉴画探要》,中国青年出版社2018年8月第二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