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梧的身材,洪亮的声音。陈琳老师从外形上给人一种铮铮硬汉的感觉,浑身尽展军人的阳刚与刚毅。他的作品,厚重的墨,酣畅的线,裹着海涛磅礴,映照军舰威武之气势,将中国海军的现代化以及中国当代海军士兵所向披靡的精神风貌展现的淋漓尽致。舰船、武器、大海,通常给人一种“冷、硬”的感觉,但陈琳通过一些细节的描写, 表现出较强的视觉张力,不仅使作品具有深刻的内涵,更体现出强大的军事文化力量。陈琳善于画兵,从《大海深处》《两栖猎人》《铁甲雄风》《陆战队员》到《厉兵秣马》《决不放弃》再到《亚丁湾——中国海军》《战之必胜》《腾飞2019》,他笔下的士兵无论是在训练还是出海执勤,都隐含着一种势不可挡的锐气。那种不屈不挠、永往直前的内在气质正是当代军人“战之必胜”的英勇气概,也正是中国海军的军魂海魂。
刘红(本刊执行主编,以下简称刘:)陈老师您好,我们在谈到一个人的创作状态时,军旅画家是不是更趋于理性?因为军事题材作品不同于其他的作品,您是不是在创作时会把自我因素有所淡化和隐藏?
陈琳(海军宣传文化中心创作员,以下简称陈:)准确地说应该是感性和理性的综合体现。作为军旅画家首先是军人,其次是画家,军人是特殊的职业,所以军旅画家所创作的作品,一般是源于特定的环境和特殊的重大的事件,创作初期内容的选定必然是被某一场景或是重大事件所震撼或是被感动,处于充满激情的情况所产生的创作欲望,这是感性的。而创作过程中会因构图,人物场景,艺术的表现手法等需要而逐歩进入理性状态。所以说军旅画家的军事主题创作不是把自我因素有所淡化和隐藏,而是由感性上升到理性层面。所谓理性创作是建立在需求前提之上的,那就是记录重大历史事件,表现某一特定任务过程或结果。作为军旅画家,创作作品常常为了表现某个历史事件或反映事件的过程,这一点和一般社会上的画家有所不同,军旅画家想到的是如何用更好的艺术形式去表现军事题材的主题性创作。
大多数人有一种误区,会感觉军事题材绘画有别于其他绘画创作,似乎不能充分发挥自我,不能展示出绘画艺术的自由性,或认为主题性绘画过于陈旧,脱离时代的发展,这种观点是不正确的。绘画不单纯是视觉艺术,它是通过艺术作品表现和阐述,达到一定的目的,最终是服务于军队和社会,服务于国家。
刘:在常人看来,军旅画家一般比较容易受到题材的约束,在主题性创作中,您是如何协调个性、艺术风格和主题创作之间的关系?
陈:我们常说的个性,就是一个人所表现出来的心态、品格、气质和行为方式等。艺术风格是创作者在创作中表现出来的艺术特色和创作个性,是指绘画中的艺术语言,这是既简单又复杂的问题,之所以简单,是你的作品表现形式或方法与众不同便是风格,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它是艺术家创作成熟的一种表现,主要通过作品的内容和形式这两方面表现出来。复杂是指一个人的创作作品形式与风格是综合修养的体现,而不是单纯与他人画的不同就是风格。它是由画家自身修养和对艺术的理解所形成的个人绘画风格,和主题性创作不产生矛盾,也没有必然关系。
刘:上个世纪90年代,现代艺术形式语言的多样化为写实艺术注入了新的生机,变形、表现、抽象等语言方式使中国画发生了根本的变化。那样一个文化环境对您当时的创作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陈:上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受西方文化和“85思潮”影响,中国美术处于活跃期和动荡期,很多画家都经历了从兴奋到迷茫的过程,当时的确对美术界影响很大,但是这种现象经过20年的反思与沉淀后,让多数画家变的较为冷静和成熟,而并非让中国画产生了根本变化。我认为所谓的变化,只是从绘画的形式上、手段上、材料上更为丰富而已,中国画依旧是以水墨和宣纸为主要材料,域外文化不可能替代中国画的表现形式,更无法撼动和异化中国传统文化和独特的绘画语言。
刘:经历过新潮美术洗礼,您为什么还是选择了写实?是军人画家身份的使命?还是内心的需要?
陈:写实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更不可以去质疑,也不可以否定它。绘画中所谓的新潮无非是用不同的形式和手段去表现和刻画不同的事物,没有太多本质的区别,至于选择写实是因为写实更易表现军事题材中重大的历史事件、人物形象和特定场面,军队美术工作者必须肩负文化艺术赋予的使命,这种使命是军人身份使然也是内心的需要。
刘:孙过庭曾云:“穷变忘于笔端。”您的作品用笔沉稳有力,方正峥嵘,充满内在张力与生命,您能否以作品为例,谈谈您的创作体会?
陈:这个问题应该从两个方面去解读。一是艺术源于生活,每幅作品都是画家从生活中对所要表现的物像加以艺术提炼而进行创作的;二是对所创作的内容素材更多的是要思考用什么样的绘画形式和手段进行创作,比如我参加第十一届全国美展的作品《厉兵秣马》,这幅作品的素材取自于海军特种部队。15年前,我前往海南某特种兵部队釆风和体验生活,当时正值八月,我看到了士兵们不畏高温酷暑,正在进行武装登陆训练和负重体能训练,其中一个感人场面就是几个战士肩扛橡皮舟奔跑的场面,我瞬间就被他们的精神所感动了,也是在那一瞬间决定以此画面为创作素材。回到北京后历时两个月完成草图,一个月完成正稿,这期间,曾几度思考用什么方法才能更好地表达战士们顽强拼搏、勇于战胜困难的精神,我尝试过用传统笔墨去表现,但是很难达到理想的效果。经过几次尝试后,我决定在传统笔墨的基础上,采用以线为主上重下轻的表现方法,重点突出特种兵们全副武装奔跑负重的强烈感觉,以达到震撼的视觉效果和创作目的。
刘:在部队美术的性质发生根本转变的今天,军事题材作品如何创作,如何反映部队的真实状态,展现今天军队和士兵的精神风貌,是部队画家面临的新课题。这一切,您是如何思考的?
陈:近年来,部队编制体制调整,结构上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军队保家卫国,练兵为战,一切都要为打赢服务,作为调整后的文艺队伍,当然要以军队建设大局为重,尤其是美术工作者依然要面向部队为官兵服务,用手中的画笔更加准确地创作出反映军队现代化建设飞速发展和战之必胜的精神风貌,肩负起文艺工作者应有的担当和责任。
刘:获建国五十周年全军美展优秀奖的《大海深处》用工笔的细致描绘和线条的韵律,展现出现代机械之美,使二者之间形成强烈的对比,预示了现代审美与传统方式之间的冲突与转换。您个人在借鉴吸纳当代艺术表现语言的同时,如何将其与自身早先的传统艺术相融合?
陈:您说的不错。作品《大海深处》有一点兼工带写和装饰的痕迹,那是我进入军事题材创作的起点,此前并未涉猎更多真正意义上的军事题材创作。过去画的比较多的是一些相对较为传统的笔墨人物,如何以早先的传统绘画形式相融合有一段很长时间的磨合过程,作为海军画家则是更多去思考如何反映海军舰艇部队的创作问题,海军宏大的军事题材作品离不开武器装备,海军之所以成为科技含量最高的军种,就是和所有的装备高智能高技术分不开,武器承载的平台多是舰船,而在中国画中恰恰表现钢铁是最少的,也是最难的,几乎没人去画这个题材。但我觉得只有把生冷的钢铁跃然纸上,才能真正完成海军军事题材作品的视觉传达效果。正如画家李宝林先生对我说:“你选择钢铁,你是知难而进,是好事”!所以,自作品《大海深处》之后我转向了写意。现在我依然在不断探索如何更好的将传统笔墨元素融入军事题材创作中。
刘:自《大海深处》之后,您相继创作了一系列重要作品,比如获第十届全军美展优秀奖的《两栖猎人》(2003)、获建国六十周年全军美展优秀奖《厉兵秣马》(2009)等,在这些作品中,您充分发挥了细节描写的独特手法,使作品不仅具有了很强的可看性,而且由此将中国海军的现代化以及海军士兵昂扬的精神风貌展示在人们面前。您是如何塑造这些形象的?
陈:继《大海深处》之后,我的创作逐渐转向了描写和刻画海军执行重大任务或训练场景比较多,尤其是《亚丁湾——中国海军》、《战之必胜》、《腾飞2019》等作品在军地展出时反响强烈。《亚丁湾——中国海军》是以我海军亚丁湾护航为背景构思创作的,创作历时一年多。中国海军的亚丁湾护航,使海军从真正意义上走向了深蓝走向了世界,这也是中国海军正在迈入世界一流海军行列的写照。作为一名海军画家,我不仅为祖国强大而自豪,更是希望创作一幅反映我海军官兵护航的作品。2015年,我随舰前往南沙岛礁慰问守岛部队,在前往南沙的军舰上目睹了特战官兵在舰上训练的场面,更增加了我创作的强烈欲望。该作品不仅体现了海军官兵不畏艰险不怕牺牲的战斗精神风貌,也体现了我国综合实力的强大和国际主义精神,为维护地区的和平稳定做出了巨大贡献。还有作品《腾飞2019》,是以我国首艘自主建造的航母以及舰载机起降为背景,反映了海军战斗力的迅速跃升,同时,作品也体现了伟大祖国在新时代快速发展并跃居世界前列,体现了我维护世界和平的决心和意志。国画《战之必胜》主要体现了海军陆战队官兵在新时代强军兴军下练兵备战、厉兵秣马的场景。
作为海军画家,我曾连续20多年去海军特种兵部队釆风写生和体验生活,对官兵们的训练生活比较熟悉,也因本人当过水兵,对舰艇生活印象深刻,这些因素都促成了我完成这幅创作。
刘:您常年深入部队体验生活,并与普通士兵建立起了密切关系。所以,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和场景,甚至那些装备的细节,都有着现实的依据。写生对您进行绘画创作有什么帮助?
陈:因为有20多年下部队的经历,与部队官兵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对士兵和装备非常了解。但这些对于军旅画家还是远远不够的,最重要的还是写生,写生是创作的基础,它对解决创作中人物造型,形象塑造,笔墨运用起着至关重要作用。我曾在三年时间里画了200多张各类人物写生,很可惜,现在好多年轻画家急功近利,经常忽略写生。
刘:这种急功近利也导致了当下一些打着“创新”“突破”的旗号,以标新立异来博取人们眼球的所谓“作品”的横行。
陈:中国画的继承与发展。“新为美”,即“美”是“新”的核心,并非新出现的东西全是美的,观念的新也不等于艺术质量的高。只图新奇而不美,越新越没有价值。艺术品只有高下之分,古今之别,而无新旧之嫌。传统绘画观念也不一定在新时期就不能继续表现其旺盛的生命力,关键是如何在传统绘画的基础上如何继承与发展,而不是单纯向西画靠近。新的艺术语言,是为了打开一个新的动人心弦的领域,美是一切艺术的灵魂。绘画基础训练可学,罗曼蒂克不可学。科学上的东西可学,可仿。唯艺术不可重复,不能模仿,因为艺术是感情的东西,感情不能模仿,譬如外国人学中国书法就无法领悟其内涵,书法是属感情范畴的抽象艺术,他具有民族的不可思议的抽象美。他和绘画一样,只能独创,而不能模仿,凡仿造的艺术品皆无价值。所以任何一门艺术首先是民族的而后是世界的,没有民族性也没有世界性。另外,“伤痕艺术”至今余音未泯,追求脱离现实、远离生活的低沉、哀怨或无病呻吟的痛苦情调。表现悲剧无可非议,但并不能真正表现沉郁强烈的悲剧主题和风格;喜爱原始生态,在内容和构图上刻意追求原始民主意识和初始的古野、愚昧;“为赋新词强说愁”,导致画作缺乏内涵,人物精神颓唐。或自我哀鸣,或是调侃或是选择唯美的逃避,这均是不可取的。由此可见,中国画继承与发展,需要画家更为理性的思考,更多的去了解分析东西方文化的差异,追求中国传统绘画与社会发展自然、和谐的演变规律,不能刻意求新、求变,使中国画游离于传统的水墨轨迹。
刘:您的作品在主题上展现的是中国海军作为一支世界和平力量的崛起,但并没有那种宏大叙事,而总是“以小见大”,从最普通的士兵入手,通过其生活、训练、抢险等具体场景展开。您要用自己手中的画笔为普通士兵讴歌吗?
陈:作为画家和军人,我们更擅长与自身环境接近和熟悉的主题,那就是反映军队和军人。军队和普通老百姓不同,军人高度纪律化,高度统一,我所竭尽表现的是军人存在的价值。这种题材完成起来难度比较大,前提是必须建立在对题材的理解和对军事生活的体验感悟之上,不到部队中去体验很难把这些表达清晰。每次去部队体验生活我都会抓住让我感动的点,从人性层面、生活细节,或者训练演习等等。希望通过我的作品能向观众传递一些正能量,同时建立起观赏者与军人群体之间的对话。也有很多军人反馈他们意见给我,说他们在我的作品中感受到了军人的荣誉与自豪,我想这就是军旅画家艺术作品与当代军人之间所产生的共鸣吧。
刘:石鲁说过,要把山当人来画。在创作中,您自己的人格自然而然地融进去了。把兵当人来画,在突出反映人物的同时将钢铁、武器、战争,训练融入画面,动态比较强,您是如何将传统笔墨与色彩、造型的融合,使得军旅画作具有丰厚的内涵?
陈:石鲁说的没有错,但他只是从绘画艺术层面去表述的,对于军旅画家来说这是远远不够的。军人也是常人,但因为职业不同,在国家和民族需要时他会有别于常人。因此作为军旅画家如何将人物装备,训练和战争以及绘画手段完美结合非常重要,还要上升到精神层面,而这个层面无法用语言所能表述的,只有当你深入到官兵当中去,才能真正体会到感悟到。
刘:创作还是要来源于生活。
陈:是的。中国画的创作思路。艺术来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用艺术的眼光和对生活的感悟,并对生活中的人物事件加以提炼和升华,是艺术创作的重要途径。当今流行的一些无情节绘画,一是追求时尚,二是缺乏生活,创作出的作品空洞、乏味。有些画,脱离生活现实,单纯追逐新潮,不屑主题内容,回避情节,牺牲人物个性,只热衷于所谓的更新观念,迷于技法或材料的翻新,甚至于不顾主题去追求间离陌生的效果。知识的宽度和高度是互相联系着的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画家应当在生活中广拓视野,寻找创作灵感。一幅作品,表现着画家的精神气度、情感因素、文化修养、性格特征、道德观念和技法功力,是人格力量的一种综合表现。一幅成功之作,则在多因素,多层次、充实着、纯化着一种对人类生存发展具有积极意义的精神力量,从而使作品获得高度的美学价值,画家的素质美是作品美学价值的基础。生活是丰富多彩,千变万化,无穷无尽的。画家没有生活,缺乏源流,就没有创作素材,就找不到创作与个人心理的契合点。生活感受、内在冲动、精神气质和绘画形式互为因果,没有生活,就难有画作风格的差异,更没有明确的精神指向。
刘:最后,请谈一谈您的从军或从艺经历及对未来的设想。
陈:可以说,是军旅生涯成就了我。我自幼学习书画,少年时曾在徐州市少年宫研习,1980年入伍以后在舰上当水兵四年,所以我熟悉水兵,更熟悉舰艇,这些都为我后来的主题性创作打下了基础。从上世纪80年代基层文化骨干到90年代艺术院校毕业后相对专业的创作,我的画笔从没离开过以海军为主题的创作,这是身份使然,也是我擅长和热爱的,军旅几十年,使我在创作思想上更成熟,尤其是经过参加若干届全国全军大展以后,我的创作更趋于理性和主流。从士兵成长为一名军旅画家,能通过手中画笔通过作品反映再现部队的建设发展以及官兵的训练生活是我一生的追求和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