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的艺术性与书法观念
书法的艺术性,最初在于法度。殷商《宰甫卣》铭文是最早的样板,字态周正,整饬中带有装饰的美感。西周青铜器铭文书法,井然整肃是主流。此后秦国篆书《石鼓文》,秦朝小篆《泰山刻石》,汉朝隶书《史晨碑》、《曹全碑》、草书《急就篇》,陈朝智永《真草千字文》,这些书法史上的名作,尽管书体相异,风格不同,但皆有法度可寻。唐朝书家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颜真卿、柳公权所写的楷书碑刻,用笔一挑一趯,结字或欹侧或平正,无不工稳,都以法度严谨著称,因此成为后人学习书法的经典范本。
欧阳询《卜商读书帖》楷书
法度是书法艺术的第一道门槛。学书首先是学习笔法、字法,临写的古代名迹叫做“法书”,结体诀窍叫做“结字法”,书写艺术名为“书法”。书法的基本美感来自法度,所以重视法度一直是文字书写的传统。
颜真卿《颜家庙碑》
我们看到,古代政府的正规文告,纪念性碑志,下属报告上司的文书,晚辈对长辈的书翰,须用正体(篆书、隶书、楷书)书写,于公以示庄重,于私表示尊重。这种“约之以礼”的文字书写,体现者人伦关系,是历代书家自觉遵守的规则。宋朝苏轼说:“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黄庭坚说:“老夫作书,本无法也。”这类“无法之论”,并非否定法度,而是强调技巧的活用,作书时不存计较工拙之心,不必在乎别人的品评。但是,进入公共领域的书写,苏、黄照例要遵守文字书写的礼法规则。
黄庭坚《与立之承奉书》
但是,书法的艺术性并未止步于法度。魏晋之际,私人之间尺牍之风盛行。通问候的尺牍习用俗写体的行书、草书,士族书家以简率的笔墨彰显自己的风度,用放达的笔势绽放生命的神采,逸笔草草的尺牍书成了士族书家显示才性的工具。以行草尺牍为契机,开出一条表现个人意趣的路向。
魏晋 王献之
随之而来,书法品评之风在南朝兴盛起来。南齐王僧虔《论书》点评名家,称说擅长的书体,比较书法的优势,好言笔势、笔力。梁朝袁昂《古今书评》采用拟人拟物的手法,专评书家风格。梁朝庾肩吾《书品》把汉朝至南朝的128位“草隶(草书、楷书)”书家氛围三等九品,一一点评。他们依据的书迹,多是书家所写的尺牍。
南朝的士族书家已经认识到人的“情”“思”对书写的主导作用。王僧虔《书赋》认为:书法是“情凭虚而测有,思沿想而图空”的书写艺术,意思是:书艺是凭借情感和想象,并且将其转化为纸上可见的书法形象。书写之际,“心”要遵循法则和常理,也要有意在笔先的想象力,并且做到“得之于心,用之于手”,笔下的书法形象才会有感人的生命力。
孙过庭
唐朝书法家非常强调书写时的精神状态,例如“端己正容”,“凝神静虑”,“临池志逸”之类。书法家、理论家孙过庭总结了书写的各种关系,提出了“五合五乖”的著名论点:“神怡务闲,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时和气润,三合也;纸墨相发,四合也;偶然欲书,五合也;心遽体留,一乖也;意违势屈,二乖也;风燥日炎,三乖也;纸墨不称,四乖也;情怠手阑,五乖也。”(《书谱》)这五组关系在写字时相合,书法则“流媚”;如果乖悖,书迹则“雕疏”。孙过庭擅长书法,当然知道“五合”交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而历史上动人的书法作品大多是由书家的胸臆情志主使,所以他特别指出:“得时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把书家精神状态的心意置于首位。
孙过庭《书谱》墨迹本
以上文字内容摘自——《极简中国书法史》,配图整理——艺盘
《极简中国书法史》从文字的起源与功能变化、书体的演变发展与兴衰更替、书写主体的变化及书家的风格特点与文脉传承、帝王的喜好风尚及其影响等方面出发,清晰呈现了书法之发展脉络及其实用与艺术并重的双重特点,展现出了承载千年中国文化艺术精神的书法艺术的独特魅力。本书获得“2014中国好书”荣誉。
刘涛 1953年生于武汉。1982年毕业于武汉大学历史系,留校任教。现任教于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长期从事中国书法史、书法技法的教学和研究。主要研究领域为汉魏两晋南北朝书法史、敦煌写经书法、王羲之书法。发表研究论文四十余篇。著有《中国书法史·魏晋南北朝卷》(获第六届中国图书奖)、《书法丛谈》、《书法欣赏》、《中国书法》等六种。编著《中国书法全集·王羲之王献之卷》、《四山摩崖刻经》、《大串联》等。